二十五

明誠受過許多苦，前兩年囊中羞澀的時候也體會過一天只吃兩個饅頭的日子，發燒了也只能在寒冷陰暗的地下室硬扛過去，幾十塊一盒的感冒藥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沈重的負擔，甚至有兩次他都覺得自己就要活不下去了，幸好最終他還是挺過來了。但是面對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坡，住在簡陋的不能稱之為房屋的窯洞，用著泛著土黃色的水，明誠還是認為這條件過於艱苦了一些。他在圈裏這麽些年，不說自己經歷過的，就是聽說過的體驗生活也沒有這樣真實。

導演姓黎，圈裏人尊稱為黎叔，年輕時候就拿過國際大獎，拍的片子幾乎沒失過手。近些年電影圈作品呈井噴狀態，黎叔卻意外的蟄伏起來，三年才準備了這一部作品，自然是精益求精。在男主角的選擇上，要求也很高，他並不看重演員的名氣和以往的作品，他需要一個能夠完全脫離以往表演，深刻呈現作品中角色的演員。但是大半年的時間，光體驗生活就走了三個，即便是卯足了勁想要出人頭地的新人也無法忍受在這樣嚴重幹旱和貧困的地方生活一個星期。

明誠的入選可以說是個意外，黎叔憑借以往在圈子裏的地位可以拉到很多讚助，按說他並不需要明家的投資。但是他覺得明誠的外形還算合適，而且這部電影的制作拖了那麽長時間，已經有幾個投資方撤資了，有明家在後面撐著，至少不用擔心後期資金不到位。不過黎叔依舊堅持讓明誠去體驗生活，他不可能因此而降低自己的標準。

已經三天了，黎叔看著不遠處蹲著的明誠，忽然覺得這回終於找對人了。遞出一支煙，他還沒跟明誠深入的談話：“來一支？”

明誠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在跟他說話，有些緩慢的轉過頭，旁邊就是一支煙。他看了一會兒，搖搖頭，卻又接過來，放在手裏把玩。

黎叔收回了點火的手，給自己點了一支，走過去和明誠並肩蹲下。

“怎麽樣，還習慣嗎？”

“沒有什麽習不習慣的，這是唯一能容納我的地方。”

這是劇中的一句臺詞。黎叔轉過去看他的側臉，波瀾不驚下掩藏著對生活的絕望，曾經明亮的雙眼已經蒙塵，透出濃濃的悲哀和茫然。他想，或許並不需要一個星期。

王天風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無計可施的情況，他在國內的人脈太少，能動用的資源也不多，何況明鏡住的醫院還是明家出資的私人醫院，保密功夫一流，他不僅沒能打聽出明鏡住在哪個病房，得了什麽病，甚至連那一層樓都進不去了。這顯然是明樓下的命令，盡管他已經帶了明鏡回家，卻特意關照護士把王天風攔下，更囑咐了蘇醫生不能透露半點消息。蘇醫生表示了解，他已經替明鏡看了十幾年的病，知道輕重。但是他不知道，已經有人悄悄的盯上了他。

作為明家的私人醫生，蘇醫生在醫院裏是特別受人尊敬的，即便是院長也要給他幾分薄面，這種事不需要特意打聽，王天風也了解到了。他打算曲線救國，親自出馬，在醫院的食堂跟蘇醫生來了個偶遇，不過是背對背坐著，蘇醫生正和他的同事一塊兒用餐。

“蘇醫生，十樓那位女士出院了？”

十樓？那不就是明鏡住的高級病區？

“嗯，已經是晚期了，最多三個月。家屬不想看她在醫院裏受苦，說是回家去住的舒服些。”

“哎，你說賺那麽多錢有什麽用呢，無兒無女的，現在還這麽年輕又得了這種病，作孽喲。我記得她還不到四十吧？看著多年輕，偏偏得了胃癌。”那位女醫生覺得可惜，以前還羨慕人家有錢呢，現在卻成了同情。

王天風整個人都楞住了，家裏有錢，無兒無女，不到四十，怎麽聽都是說的明鏡啊，可是怎麽會呢，明鏡怎麽會得癌癥呢？是了，明鏡的胃一直不好，時不時地胃疼，難道……王天風越想越覺得他們說的就是明鏡，心裏急得不行，出了醫院就要沖去明家。半路上又覺得不對，趕緊叫司機送他回酒店，他還有一樣東西沒帶呢。

明鏡犯病的事還是沒瞞過明臺，請了一天假就跑回家看望大姐。也虧得有他裝傻賣乖，明鏡開心了不少，身子也輕快了。

“大姐，曼麗也跟您問好呢，不過她還在橫店拍戲，過些日子才能回來。姐，到時候我帶她來看您，行嗎？”

明鏡笑著說：“這麽著急帶回家呀？你呀，就是個急性子，還怕她跑了不成。不過嘛，是該見見了。不過我得提醒你啊，拿定主意了就要好好過日子，別跟你大哥似的，好端端的把人氣跑。”

“哪兒能啊，大哥和阿誠哥也好著呢，大姐你放心吧。”明臺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出了什麽問題，但是就沖著之前他倆那股默契勁兒，絕對不會鬧什麽大矛盾。

“要是真能放心就好了。”明鏡說著又嘆了口氣，她是替弟弟操心操慣了，要是哪一天都不需要她操心了，說不定還不習慣呢。

這時候，阿香急急忙忙的沖進來：“大小姐，小少爺，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爺和那位王先生在門口打起來了！”

“什麽？到底怎麽回事，阿香你說清楚。”明鏡著急地從床上起來，跑到窗口去看，誰知道正好被院子裏的樹影擋住了，什麽也看不見。

“就是前些天來家裏做客的王先生，他說來找大小姐，正好碰上大少爺回來，兩個人說了幾句話，也不知怎麽回事就動起手來了。”阿香在明家好幾年，可從來沒見過的大少爺動手，就算是教訓小少爺，也只有口頭上說說罷了。

“他怎麽敢！明臺，快，你快去看看，護著點你大哥，那個瘋子拳腳可厲害著呢。你去告訴他，我誰也不見，叫他給我滾！”明鏡是知道王天風的厲害的，明樓倒是學過些西洋劍術，可王天風學的是散打！

“大姐你別著急，我這就去。阿香，照顧好大姐。”明臺匆忙說完就跑出去了，能讓大哥動手，那位王先生肯定不是什麽好人，還是來找大姐的，看他怎麽收拾他！

可惜等明臺趕到門口，明樓和王天風已經停手，只是兩個人的衣服和發型稍微有些亂，明家的幾個保安站在明樓身後。

“我告訴你，只要有我明樓在，你就別想再踏進明公館一步！我大姐是什麽人，豈容你三番四次欺負，不要以為我明家沒人了！”明樓毫不客氣的指著王天風怒吼，一點都不顧及對方還是他的合作夥伴。

王天風也絲毫不讓：“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今天我一定要見到明鏡，誰攔著也沒用！”

“住手！”眼看著王天風又要上前，明臺趕緊出聲喝止，“我大姐根本不想見你，她說了誰也不見，叫你滾。”

王天風惡狠狠地盯著明臺，好像要把他盯出一個洞來。

明臺壯著膽子說：“看什麽看，這話可是我大姐親口說的。大哥，大姐叫你快進去，我們走吧。”

明樓點點頭，對王天風留下最後一句話：“不要再來打擾我大姐了。”

明樓和明臺進去沒多久，又有保安過來說王天風硬闖進來了，還爬上了二樓陽臺。明臺一聽就知道他是沖著大姐的房間去了，連忙要跑上去。

“等等。”明樓把他攔了下來，“你們先出去吧。”

“大哥，還等什麽，那人都要進大姐房間了！”

明樓有些擔心的往樓上看了一眼：“等等吧，要是大姐真的不想見他，會叫我們的。”

但是明鏡並沒有叫任何人，只是看到王天風有些驚訝，連生氣都忘了：“你怎麽來了？”

王天風幾步過去，把人抱進懷裏，心裏才算踏實：“明鏡，我愛你。”

這句告白來的猝不及防，明鏡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別的，滿腦子都是那三個字。

“你……”明鏡一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她實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王天風放開她，四目相對，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方盒：“明鏡，嫁給我吧。”

接二連三的驚喜讓明鏡失去了以往的冷靜和機敏，只能呆楞地看著王天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他一改之前的態度，居然沖到家裏來告白甚至求婚，明鏡真是一點也想不明白。

“你不說話我當你答應了？”王天風著急的拿出戒指就要往明鏡手上戴。

明鏡忽的收回手，背在身後：“好端端的你發什麽神經，誰要嫁給你了。”

明鏡的拒絕讓王天風有些哽咽：“明鏡，我都知道了，你不要怕，以後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哪兒也不去了。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像二十年前一樣丟下你一個人。”說著他單膝跪地，把戒指高高舉起：“嫁給我吧，明鏡。”

王天風的固執讓明鏡不知所措地倒退了兩步：“哎呀你這個人怎麽回事，胡說八道什麽。你先起來，快起來呀。”

王天風難得對明鏡強硬一回，上去就要拉她的手戴戒指。明鏡當然不肯，左右躲閃。爭執間也不知怎麽回事就扯到了明鏡的睡袍帶子，外頭的真絲罩衫就這樣掉了下來，只剩了一件吊帶裙。

明鏡慌忙捂著胸口轉過身，急得嚷嚷：“王天風你什麽意思！你快出去！快出去！”

王天風也慌了手腳，又不肯就這樣離開，索性大膽地上去把人抱住：“我不走，明鏡，我再也不會走了。我知道，我們時間不多了，我們已經浪費了二十年，剩下的三個月我一定要陪著你。”

寬厚的胸膛就這樣貼上來，帶著不可抗拒的溫度，明鏡又羞又氣，更不明白他的話：“你什麽意思，什麽時間不多了，什麽三個月，王天風，你給我說清楚。”好吧，顯然明鏡也誤會了，以為王天風得了什麽不治之癥。

王天風回過神，發覺有些不對勁，難道明樓沒把這事兒告訴明鏡？但是話已出口，憑明鏡的心思縝密，不是容易可以糊弄過去的。

“我是聽蘇醫生說的，你放心，現在醫學那麽發達，我帶你去美國，一定會有辦法的。”

明鏡轉過來看著王天風，渾然忘了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嚴肅地問：“你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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